云雾缭绕的萝卜寨犹如天上人间。这座距离汶川县城约10公里的古老羌寨,位于雁门乡海拔约2000米高的山上。满山的油菜花已经盛开,樱桃花开始绽放,但萝卜寨曾经古朴的风情,已经如同驾鹤西去的老人,容貌不再,风光不再。
  史无前例的毁灭
  寨子里的建筑几乎被夷为平地,229户人家的房屋无一幸免地倒塌。沿着寨门石阶而下,那些扛过了数千年风雨的黄泥墙,已成了一地废墟。寨子里还残存的建筑,是没有了墙体的木门框。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唱经的声音,68岁的王明杰,坐在老寨子的废墟上,神情显得很悲伤,他是萝卜寨地震后唯一幸存的释比老人。
  在汶川大地震中,王明杰老人的家被震毁了,除了财产全无外,象征羌族文化的神杖、师刀等法器也被深埋地下。更让王明杰老人感到难过的是,他的老师,德高望重的92岁老释比张福良,在地震中不幸遇难。在王明杰的唱经里,已用羌族语言加上了此次地震事件。王明杰说,在羌族的记忆里,此次大地震是“史无前例”的,远的不说,在民国时期(20世纪30年代),萝卜寨也经历了一场地震,那时,虽然萝卜寨也有损失,但不像这次几乎所有的寨子全部倒塌。
  这个1000多人的村庄,在这次地震中被夺去了44条生命,其中包括7个小孩和15个老人,另有85人受伤,“当时,大家都在外面劳作,只有一些留在家里的老幼未能及时逃出”。这也是汶川县损失最为严重的村子之一。
  老释比之死
  目前,萝卜寨全寨229户人家都已搬到老寨附近的樱桃林安营扎寨,唯独王明杰一人没有离开,他选择了留在老寨的废墟上,用残存的木板搭建了一个简易临时的家。“白天出门干活,闲时诵经。”王明杰望着这个曾经历4000多年风霜而屹立不倒的古老羌寨,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废墟说,“师傅生前就住那个位置,他平时不一定在家,主要是在山坡上的庙里诵经,或传授祖宗传下来的精华。”
  “那天、那天!地震怎么就来了呢!师傅突然被压死了!”地震时,王明杰的老师张福良老人就行走在寨子中的巷道上,两旁的墙倒塌了,张福良被压住,等救援人员赶到时,张福良不幸遇难,“如果不是这次地震,师傅活上个100岁,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回想起来,地震前,是有地震预兆的,不过作为萝卜寨的释比,王明杰并没有在意。“地震的前几天,我买了一头猪回寨养,可过了还不到三天,小猪总是不愿进食。”王明杰感觉十分蹊跷,没有深究,只是指责小猪“口娇”,一直到5月12日下午那一刻,王明杰在家看完了书,再去猪圈看他的小猪时,地震就突然到来,王明杰感受到四周的房屋纷纷倒塌,周围“哗啦哗啦”的响声,让王明杰害怕不已,“阿巴西(羌语,即菩萨)!阿巴西!我没有做错什么坏事啊!”
  王明杰说,他家房屋突然倒塌,所幸墙压在邻家的墙面上,王明杰从缝隙逃离出来。睁开眼睛时,王明杰才发现,眼前的景象让他悲痛万分,寨子全部震塌。
  后来,当地政府和援建单位将寨民们安置到更好的地方。但王明杰仍舍不得那个已成为废墟的家。于是,王明杰在他三女儿的小卖部的旁边,用残存的木板搭建了一个简易临时的家。
  简易的家搭建好后,王明杰特地将汶川县人民政府颁发给他的“古羌释比文化传承人”的证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象征羌族文化特征的羊皮鼓等残存的法器,放在床头。王明杰说,白天劳作完之后,晚上他就行走在老寨的废墟上,与师傅和先人对话。“我舍不得离开这里,老释比不幸遇难,我不能丢下师傅一人,这里有我们羌寨儿女祖祖辈辈的灵魂和精神,这是我们的家园!”
  王明杰说,师傅张福良遇难前,思维十分清晰,身体也很硬朗,他的遇难是萝卜寨羌族文化的巨大损失,“生前,他是羌族文化的活图书馆!”由于没有文字,羌族文化的传承,主要靠的就是一代又一代释比口说诵经等形式。
  释比之忧
  释比作为羌族文化集大成者,其传经授徒是延续羌族文化的途径之一,但记者采访发现,释比在羌寨里享有崇高威望,但年轻人里却没有多少人再愿意跟释比学习。这很让释比老人王明杰对羌族文化的传承感到担忧。尤其是地震后,古寨的全部震塌,使这个羌文化的标本突然失去,该如何抢救挖掘非物资文化遗产羌文化,课题摆在了当地政府的面前。
  “羌族文化的传承,用羌话唱经是一个方面,经文是没有文字记载的,只能靠口念。”王明杰目前有正式徒弟两人,是他的两个儿子,“其他的年轻人不大愿意学。”王明杰坦承对羌文化传承的担忧。
   一方面是现在的年轻人不大懂羌话;另一方面,缺少资金扶持,释比想传授羌文化,没有资金的扶持,是很难得到保障的,释比也要养家糊口;第三,由于需要下地劳动,时间上也受到限制,没办法专心传授羌文;第四,没有固定的场所支持,根据羌文的规定,传授羌文尤其是唱经,一定需要固定的场所,但这些没有得到解决。现在由于地震的破坏,寨子全毁,羌文化的抢救和挖掘,面临很大的困难。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们要走出羌寨看世界!”19岁的马艳丽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地震前她在成都打工,地震后,需要帮助家里恢复重建,她就留在家里,不过她表示,等家里的房子重新搞好之后,她依然去成都打工。马艳丽的哥哥马全赞同妹妹的说法,“你看,她走出羌寨了,见识比我还多,想法也比我好”,“现实导致我们说羌话的机会越来越少。”
  “萝卜寨没开发旅游前,我们出去打工的机会多,除了春节或羌历年时回家,其它时候均在外面赚钱。开发旅游后,我们有的人就在寨里做导游,来的游客全部是说汉语,我们不说汉语,行吗?否则,那是赚不到钱的。”马全表示,年轻人不懂羌话的原因主要是没有说羌话的语境了,“语言环境很重要。现在除了那些上年纪的老人,哪个还会主动说羌话?”
  理县蒲溪乡休溪羌寨的释比王福生老人也对羌文化的传承表示出担忧:时代在发展,羌族文化需要变革发展,但苦于现在的羌族年轻人都不愿意说羌话了,他们大都说汉语,尤其是年轻人出去打工了,回到羌寨后,生活习惯都变了。
  传承文化还需要经济支持,由于政府的财政收入有限,也不可能投入经费来扶持羌文化的发展。萝卜寨村支书马前国表示,萝卜寨寨民人均收入在2006年前是1600元,从2006年开发萝卜寨旅游后,寨民的人均收入提高到1800元,还属于解决温饱问题阶段,要发展羌文化,凭萝卜寨的经济收入,是很难给予支持的,况且乡里,甚至县上,从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这方面的投入比较困难。
  新寨:一场“拉锯战”
  4月2日,数十辆拖拉机来回穿梭在海拔近2000米的高山上,新萝卜寨的建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新寨建在比老萝卜寨更高的山上,距离老萝卜寨大约100多米远。“热火朝天的施工背后其实隐藏着艰辛的‘拉锯战'!”马前国说,根据规划,新萝卜寨的建设占地103亩,新寨的每幢房子门前绿化,门后种蔬菜,让寨民们过上美好舒服的生活。不过,由于采用的是钢筋、混凝土等现代化元素建造新寨,遇到的阻力是很大的,“全寨几乎是99%的寨民持反对态度,起初我也没想通。”寨民们认为这种混凝土框架结构是破坏了羌族祖先的规矩。
  传统羌房是用黄泥夯成砖砌成的,黄泥里面拌和了碎石、木片、树枝,千百年来,萝卜寨的先人们就是这样建造房子的,时至今日,这样的羌房已成为羌文化的标本之一,且得到越来越多游客的慕名前来和考古学家的探索。但是地震把这些黄泥房都夷为了平地。地震后,用现代元素建造新萝卜寨,马前国担心的是,“游客可能会减少,因为来萝卜寨的游客看的就是这个神奇羌寨的风貌和文化。”
  新寨用的都是砖头、钢筋等框架结构混凝土房子的建材。援建的广东江门市对新寨的建设十分重视,并不惜花费成本。“建这么好的房子,寨民却不买账!”在负责援建雁门乡的江门市市长助理甄励富看来,村民的想法一时难以理解,“我们主要是考虑寨民们能长久安全地生活,这些房子9级地震都能扛得住。”
  寨民们对来自广东的客人十分热情友好,有的寨民甚至拿出了晾挂20多年的腊肉款待广东客人(腊肉时间越长越是对客人尊重)。但在面对现代化元素将融入萝卜寨建筑时,却遭遇了如此反差。“不厌其烦地做解释和思想工作。”甄励富说,新寨是去年11月才开始动工,动工前首先统一村干部的思想,然后由村干部说服寨民,开会数十次,持续两个多月,反复说明这种现代化框架新房的好处。
  为了提高寨民的积极性,江门市还实行了补贴机制和奖励机制。一家三口的补贴1.6万元,四口以上人家补贴2万元,六口之家的补贴2.2万元。江门市还拿出钱奖励,对在今年5?12前建好房屋搬进新房住的,给予3000元奖励,在4月12日前搬进新房的,给予6000元奖励,在3月份搬进新房住的,给予9000元奖励。同时,在建新房前,寨民们可以获得政府的无息贷款2万元。
  另外,寨民在为自己建造新房的同时,援建单位在奖励的基础上还每天发给寨民50元的工钱。“这就等于说,援建我们的广东人民,不仅为我们出力,出钱,出智慧,而且我们为自己做事,他们还要奖钱。”马前国说。
  老寨:有选择的复制
  萝卜寨是有着4000多年历史的古老羌寨,被誉为“云朵上的街市”的古羌王遗都,其独特的风情对羌文化考古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萝卜寨老寨占地50亩,加上正在建设的新寨103亩,该如何整合,用好新老寨为寨民增产增收,这是个需要思考和研究的问题。但萝卜寨老寨一定要恢复重建,要恢复原来的面貌,“老羌寨不恢复原貌,萝卜寨就是死路一条!”马前国如是说,“目前最大的困难不是资金问题,而是规划,规划是修复萝卜寨老羌寨的最大困难!”据马前国介绍,重修萝卜寨老寨需要投入至少2000万,援建的广东省江门市给了萝卜寨无私的帮助。
  马前国介绍,围绕是全部按照地震前的老羌寨重建,还是有选择地修复,这里面有争论。按照萝卜寨的寨民来说,他们希望能按照老羌寨的模式,来修复老萝卜寨。“我们不愿意改变老祖宗给我们遗传下来的原貌。我们需要原生态!”寨民张晓忠认为,寨子如果改变了原生态,那么游客就不一定愿意来这里看我们的寨子了,就会影响萝卜寨的旅游收入。
  “如果再按照老羌寨的结构来修复萝卜寨,是需要慎重考虑的。”江门市规划专家认为,导致萝卜寨全部被地震震毁,一方面原因是强震带来的恶劣后果,但另一方面则是老萝卜寨本身不具备抗震能力,因此,要想抗震,必须采用或者融合现代元素的建材,比如钢筋和混凝土。
  江门市对萝卜寨的恢复和建设,花了很大力气,江门市市长助理甄励富几乎每天都要上这海拔2000米高的羌寨现场办公,有时一天要去三四次。甄励富表示,江门拟援助2000万资金用来恢复重建萝卜寨老寨,但不是全部恢复,而是有选择、有重点地恢复,其余的作为地震遗址。“这样既可恢复保护萝卜寨的原貌,刺激旅游业发展,增加当地寨民的收入,同时又可让后人铭记地震后的萝卜寨。”
  汶川县文化体育局副局长王文说:“地震之后,国家文物局和四川省的一些专家来调研,大家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对一些损毁严重的区域进行地震遗址保护,其他可以修复的房屋进行原样恢复。”
  王文表示,萝卜寨被称为“中国羌族第一寨”,还在于它的活态文化也极富魅力。像萝卜寨的羌绣、羌年都有自己鲜明的特点,和羊皮鼓舞同属羌族释比文化的一部分。因此应该大力挖掘这些“震不掉的文化”,让它们成为萝卜寨旅游的灵魂。(来源: 信息时报 作者: 何华高 黄立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