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认为是百戏之尊的昆曲精致优美,出身娇贵,鼎盛之期便是文人雅士的聚会中、富贵人家的厅堂上一唱三叹、余音绕梁的演出佳品。因此在恭王府花园的曲径通幽处、古色古香的大戏楼里为古老的昆曲“还魂”,虽不及在大剧场中演出那样具有群众基础,却是最适于展现和欣赏昆曲细腻精致之美的方式。
  《浮生六梦》既不是一整出戏,也不是一般的折子戏专场,编导者借了清代沈复记录其伉俪生活的《浮生六记》之名,取其始于欢乐、终于忧患之意,将六段与梦相关的昆曲折子戏串接在一起,成为一台概念完整的演出。六段戏多为传统折子戏:《牡丹亭》是昆曲最著名的经典剧目之一,其中的《惊梦》《寻梦》两折,是杜丽娘优美哀怨的青春之梦;《烂柯山·痴梦》一则,却是在朱买臣不得志时的逼其离婚的妻子,在他飞黄腾达之后幻想他重新来接自己的痴梦;《一文钱·罗梦》是穷人得到意外之财后提心吊胆的不安之梦;《托梦》则是为了这台演出的完整性而新创的折子戏,取材于《红楼梦》秦可卿向凤姐告诫恐“树倒猢狲散”的警戒之梦;而《邯郸记·醒梦》同样来自于汤显祖的经典,是充满讽刺意味的大富大贵虚空之梦;六个梦得乎传统、各有意趣,生、旦、花脸、老生戏齐全,以一位副末(老生行当的一种)串场,点评剧情,最终呈现了“人生如梦”的主题。编导者不可谓不费心。演出者像一个颇具号召力的小戏班――由江苏省昆剧院院长、非常出色的昆曲老生柯军带队,集江苏省昆多位国家一级演员和年仅18岁的新秀单雯出演,名团名角领衔,基础整容齐整。
  好的演出场所,好的演员领衔,传统的演出方式,精心选择的经典折子戏,再用一个漂亮的概念进行包装,《浮生六梦》的确堪夸,至少在理论上堪称完美。不过,实际看演出的时候,却嫌不够酣畅:一演《惊梦》、《寻梦》、《托梦》这种富人的梦便沉闷,一到《痴梦》、《罗梦》、《醒梦》这等下里巴人的念想便生动精彩,仿佛富人的梦就不好看,穷人的梦便鲜活。这样的感觉还真是有些奇怪。
  若说《红楼梦·托梦》一折是因为新创,尚不成熟,还达不到精品的程度,那么出自于《牡丹亭》的《惊梦》《寻梦》堪称经典之中的经典,这样的“梦”怎么会不美呢?问题就在这里,《惊梦》《寻梦》胜在其词藻优美,抒情性强,不依靠外部戏剧情节的推动来表现,戏是静止的,人物内心却是千回百转。这样的戏,美则美,却极为考验演员的功力,据说江苏省昆著名的旦角张继青所演的《游园惊梦》看后令人沉醉不已,这等功夫若能在年轻一代中传承,当是昆曲和观众之福。
  或许昆曲中的精致与抒情,都留给了闺门小姐和唐宫皇帝,下里巴人的思想和生活,便自由活泼得多。《痴梦》一则,不知是否演员的看家戏,把一个嫌贫爱富的崔氏的世俗、粗鄙、痴心妄想和不合时宜演得灵动,因而好看。《一文钱·罗梦》完全是花脸(丑角)的戏,热闹与幽默自不必言。《邯郸记·醒梦》,贪恋繁华名利的卢生从黄粱美梦中醒来,故事好,饰演卢生的柯军也唱得好演得好,戏码和演员都镇得住场,却也让人遗憾,为什么这么好的演员,不多安排一则戏,让人看得过瘾呢?
     一个煞风景的想法在笔者心中诞生:为什么非得用“浮生六梦”这样风雅的包装概念呢?固然这个概念很完整很漂亮,也符合现代戏剧有内涵和想法的固定程式,但是因演员的特点来设计演出不是更好吗?比如生旦的演员不非得做杜丽娘的美丽春梦,选一个他们拿手的折子戏来演,无论是什么,只要戏精彩,演员表现得好,有何不可呢?柯军演得好,观众爱看,多排两出老生戏,岂不皆大欢喜? 昆曲之美,终究是要靠精彩的演员和戏来展现,概念和意义倒是其次。戏好,演员出彩,观众看得高兴,做不成《浮生六梦》又如何?
 (来源:北青网/作者:刘净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