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少女 
  远望碉楼 
  羌民以人力犁地 
  绝壁下的小路 
  羌民共咂一罐酒
 带着三百元钱和两部相机开始川西之行
  1933年12月,十三世达赖喇嘛在拉萨罗布林卡圆寂。次年1月,国民政府组织了致祭专使行署,准备入藏。此时,25岁的庄学本在南京的一家公司作小职员,因为爱好,他自学掌握了摄影和冲印技术。闻知国民政府即将派专使行署入藏,庄学本打算用工作4年积攒下来的三百元做旅费,并以《良友》、《中华》画报和《申报》特约记者的身份与专使行署一同入藏,实现他到边疆从事旅行摄影的梦想。
  探访祖国边疆的念头由来已久,而在庄学本身上,更是涌动着“五四”运动后爱国青年沸腾的热血。早在1930年春,庄学本就参加了由5个知识青年组成的“全国步行团”,喊着“凭我两条腿,行遍全国路,百闻不如一见,前进!前进!前进!”的口号,由上海一路北上,边进行社会考察,边访问文艺、教育界知名人士。这段行程中的见识和经历,对庄学本的影响是重大的。与成千上万个忧国忧民的爱国青年一样,庄学本希冀能以自己的亲见亲闻,记录下祖国的山河之美,唤起民众救亡图存的信心和整个中华民族的觉醒。
  然而,当庄学本溯长江一路乘船西上,匆匆赶到成都时,却被国民政府致祭专使行署专使黄慕松以“来历身份不明”为由拒绝。当时西藏地方当局在英国人的教唆下,是不许汉人随意入内的。不能与专使行署一同出发等于入藏的计划落空,庄学本不得不另找一个在历史地理上有意义的地方。很快,他的目光就被吸引到地图上一块没有探测过的“白地”――俄洛(今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
  在1937年出版的《羌戎考察记》一书中,庄学本这样记述自己入俄洛考察的初衷:“我觉得险地一定多奇事,多趣事,有研究的价值,有一探的必要。现在地图上对四川的西北部、甘肃的西南部、青海的南部、西康的北部,还是一块白地。民族学的研究者,关于这个地带所得到的报告也是奇缺,我为了这样大的使命更应该进入一探。”
  当时的四川,军阀割据,关卡林立,没有一个公派的身份,一路步行到达俄洛简直不可想象。在朋友马鹤天的帮助下,庄学本弄到了一张由蒙藏委员会开具的“护照”,证件上的身份是“开发西北协会调查西北专员”。
  找来一个藏族翻译和两个旅伴,带着一台禄莱、一台蔡司伊康泰相机,还有一个“开发西北协会调查西北专员”的空名头,庄学本于1934年5月末自成都向俄洛出发了。此次考察一路经过灌县(今都江堰市)、汶川、茂县、理县、松潘、阿坝,进入俄洛后又经松潘、岷江流域返回灌县,共历时6个月,几乎把俄洛全部环游了一圈。
  在他考察俄洛的光影旅程中,庄学本为我们留下了近1000张极富感染力的照片。与西方探险者拍下的那些猎奇性质照片相比,庄学本在摄影师的镜头之外,更多了一份社会学家的眼光和情怀。他用自己手中的镜头,记录了上世纪30年代西部少数民族生活中一个个真实的场景,将他们具有个性的文化精神和生存方式作了庄严的定位。
 为那些“隔离较远的乡下兄弟”服务
  从庄学本留下的照片和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严谨的考察精神和工作态度:在他的考察对象中不仅有统治阶层和贵族,还有众多的草根、平民;他的镜头所向,不仅仅是当地人的生活形态和婚丧嫁娶,还涉及物产贸易与教育。他不是一个居高临下的侵入者,他也从未将自己看作是高人一等的摄影家,相反,他一直努力地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并尝试从精神层面认识他们。
  初到川西,庄学本便已从感情上认同了这些少数民族“兄弟”。一日傍晚,他与翻译索囊仁清在灌县的街上行走,一路上遇见许多“穿麻布衣束腰”的少数民族群众。庄学本在《羌戎考察记》中记载:“我分辨不出他们是戎是羌,只有随着俗称,认他们为‘蛮子'。因为第一次和异族人会面,觉得很有趣味去注意他们的行动。最后才感到自己的错误,他们何尝是‘蛮子'、是异族,不过是隔离较远的乡下兄弟而已。”
  这种朴实的感情,一直伴随着庄学本的整个考察过程。他总是真诚而善良地为少数民族群众服务,与当地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也正因为这种感情的存在,他拍摄出的照片,无不让人感受到一种温情脉脉的手足之情和平等精神。不论被拍摄者是贫是富,那些“隔离较远的乡下兄弟”的优雅与美丽、豁达与尊严、宽厚与勤勉,被永久地定格在这一瞬间。
  一开始,因为迷信和对摄像技术陌生的缘故,许多人对照相并没有兴趣,甚至有些惧怕。路过汉羌戎三族聚居的理县县城时,庄学本就曾在街上看到许多身着新装闲逛的羌女。他请翻译提出拍照的请求,话还未说完,羌女们就纷纷把身子转了过去,甚至有的羌女看到庄学本手中的相机,便已飞步跑开。
  于是,庄学本每拍摄一个人,就在当天晚上冲洗出来,第二天再派人送到被摄者手中。庄学本免费拍照并赠送照片的消息在县城传开来,慢慢的,人们也了解到这个“黑盒子”并不会摄走人的灵魂,主动前来要求拍摄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庄学本应接不暇,几乎每天都要用完十余个胶卷。
  进入阿坝后,当地的墨桑土司请庄学本以“调查西北专员”的身份调解一项与甘肃地方武装之间的争端,对政治和武力争斗完全不谙的庄学本不得不写了一封劝和信,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撤走了。这次成功的调解让庄学本博得了阿坝人的信任,墨桑土司不但让自己的儿子与庄学本结拜为兄弟,还派出8个藏兵一直护送他到俄洛边境。
  走摇篮般动荡的索桥,在水流湍急的岷江上滑溜索,过用木段在峭壁上横搭出来的偏桥,在雷雨中穿行于绝壁……一路的艰难险阻可以想象,庄学本却不以为苦,反而在他的考察日记中说:“途中尽是幕天生活,与鸟兽为伍,跨过很高的雪山,涉过广阔的河流,一路非但没有遇到危险,倒是发现的奇事、趣事很多,也许当时的奇事、趣事,就是当时的危险。”乐观的心态跃然纸上。
 土司夫人特地搭起了红色的帐篷暗房
  在新中国成立前,俄洛一直处于部落分割状态中,有大小部落200多个。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由于地处偏远,交通不便,这里基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中。传言俄洛的藏族十分骁勇彪悍,尚武好斗,进入俄洛前,阿坝的商人们纷纷劝阻庄学本,不要轻易冒险。一直同行的翻译索囊仁清也犹豫不决,不愿意再深入到俄洛的内部。庄学本只好不停地劝说他:“我们现在的工作是国家急需的,如果我们为了国家而牺牲,那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况且,我们一路都是同当地人结好,这样保持下去,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果不其然,经历了一番小小的曲折之后,俄洛以极大的善意接纳了庄学本。
  在俄洛,庄学本按照一路上的惯例,备了哈达与几份薄礼,先去拜访康干土司的母亲。意料之外,土司母亲却不肯接见,更不肯派出“乌拉”(藏语差役之意)帮助驮运行李。庄学本几次求见,并晓之以理:“拜不拜见您,是我的礼数;派不派乌拉,是您的礼数。即使您不派乌拉,也请接纳我的求见。”土司母亲被庄学本的诚意感动,终于接受了他的求见。原来,土司母亲以为庄学本是个趾高气扬的国民政府官员,对于这种人,土司母亲向来是不买账的。
  在康干,土司夫人那贞汪姆盛装而来,请庄学本为她拍摄照片。华贵的藏装令庄学本惊叹,他在日记本上详细地记下了土司夫人的着装:“穿皮裘,竟体蔽珊瑚珠,戴珊瑚冠,后飘缎带,上缀琥珀珊瑚,大者如拳细者如珠,珠光宝气灼灼射人,总其价值约在万金,华贵诚不亚于江南之贵妇人……”
  那天晚上,土司夫人特地为庄学本搭起了一个红色的帐篷,充当冲洗暗房。可以说,这是一种非常高的礼遇了。天黑了,帐篷里挤满了好奇的藏族同胞。其实,暗房里只有一点点儿微弱的红光,伸手不见五指。即使如此,他们也久久不肯离去,一直等到庄学本冲洗完毕,他们才慢慢散去。
  离开俄洛重回阿坝时,庄学本发现相机的三角架不知何时丢掉了,只好请工匠重新做一个木制的三脚架。谁知就在这时,俄洛的藏民日夜兼程赶了350公里的路程,将拾得的三脚架送来。
  纯朴的民风深深感染了庄学本。他在《羌戎考察记》里写道:“我们如以20世纪的新眼光,去观察未开化的旧同胞,以其‘披发衣皮'、‘膻食幕居',自觉其野蛮可怕。然相处既久,就知其快乐有趣,古风盎然,反觉其精神高洁,可敬可亲。有自诋同胞为‘野番'者,实为大谬。”
  阿坝的商人看到庄学本毫发无损地归来,庆幸不已,还特地组织了一个小小的欢庆会庆祝他的平安归来。
 
     
 庄学本:             真正属于中国的摄影师 
  作为中国一位纪实摄影大师,一个虽然被时光遗忘,但近年又重新走入世人视野的摄影人,庄学本和他的作品处处带给人们心灵的震撼和共鸣。
  1909年,庄学本出生在上海浦东,16岁时到南京当了一名小职员。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东三省,庄学本在当时“失掉东北而开发西北”的思想标向影响下,怀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热情,决心投身西部考察事业,立志把祖国腹地(当时称边地)各民族的真实情况介绍给国人,以期开发西部。1934年,庄学本进入俄洛(今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地区考察,拍摄了上千张照片。他的作品先后由《中央日报》、《申报》、《良友》画报连载,并在南京举办了个人摄影展,专著《羌戎考察记》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1935年至1937年,他被国民政府护送班禅回藏专使行署聘为摄影师,随专使行署由南京到西安,经兰州、西宁、果洛到玉树。此行拍摄了九世班禅在青海塔尔寺、甘肃拉卜楞寺举行的盛大法会,又利用旅途间歇考察了蒙古、藏、土、撒拉等少数民族。
  抗战全面爆发后,日本侵略者进犯上海,庄学本打算返沪参加抗战,到康定时闻知上海已沦陷,只好到成都报考航空机械学校,却未被录取。正在彷徨之际,西康建省需要各种专业人才,即受聘任西康建省委员会参议,从事民族考察。这一时期,他考察了西康的藏、彝、普米、苗、傈僳、纳西等民族。所著《西康彝族调查报告》、良友画报《新西康专号》、《康藏猎奇记》等分别由西康省政府、良友图书印刷公司等出版、发表。
  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返回阔别10年的上海,整理《十年西行记》等图文作品。新中国成立后,庄学本历任国家民委参事、民族出版社画刊编辑室副主任、民族画报社编辑部副主任,先后受到过毛泽东、朱德的接见,两次参加中央民族访问团出访。1965年,庄学本因所谓的历史问题被“开除公职”,1975年“平反”时已中风偏瘫,1984年在上海浦东家中去世。 
  从1934年至1944年这10年间,庄学本用镜头“探测”了四川、青海等少数民族地区,拍下了5000多幅西部少数民族风情照片。这些照片形象地反映了六七十年前当地的民族风情、风光、独特的社会结构。庄学本是名摄影师,同时还是位民族工作者。他的工作成果也不只是图像的,还有文字的。庄学本的图像填补了中国摄影史上的一大空白,也为民族工作提供了宝贵的材料。正如著名摄影师李樯在其博客中所说:“庄学本的50多幅西部少数民族人物肖像为核心的三四十年代的摄影作品,让我无比信服,信服到连他的每一幅作品都没有挑剔的理由。我甚至认为迄今为止,中国摄影师的人文素质和影像素养没有人超越他。原来,没有布列松的影响、马克·吕布的引导,中国人照样能拍好照片。而且庄学本是真正属于中国的。”(来源:中国民族报报,文字由记者赵志研采写整理,图片由庄文骏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