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班”算是家班。从前有钱人家养家班不新鲜,不过民国之后,莫说是家班,就是戏班的传统也不复存在。清代中后期时京剧和各地方剧种兴起,昆曲衰落,很多戏班解散,尤其到了民国时几乎无人再演昆曲。当时的一些士绅穆藕初、吴梅、汪鼎丞等人出资在苏州桃花坞的五亩园创办 “昆曲传习所”,请回老先生教戏,当时学戏时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就是后来的“传”字辈,从“传”字辈起就不再是原来戏班的教学模式,演员要练功,也要学文化课,已经是新式教育。对于从前的戏班,现代人大多只能靠读书,靠想象。去年在南京的甘熙故居采访甘家的后人汪小丹时,她说当时全家人凑起来能唱一出《天官赐福》,她的祖父甘贡三是民国时南京有名的曲友,到了她的父辈则是很多人下了海,从师“红豆馆主”溥侗和梅兰芳等人。汪小丹现在主持着南京的“京昆研习社”,有时周日有众多的曲友会到玄武湖边去“拍曲”。 
  “九朝会”的“五福班”不同于以往的戏班。老板蔡明同时经营博洛尼公司,这是一家与意大利合资的家具企业,家具生意做大了,自然要往文化上靠。“五福班”里除了十几位乐师,主要演员其实也就是演杜丽娘、春香和柳梦梅的两个小旦,一个小生。“他们平时在北昆,演出机会都很少。”蔡明说,他对演杜丽娘的这个闺门旦最满意,扮相美,能演的角色也多,挑选演员时她既能是杜丽娘,转个身也能演尤三姐。这个戏班,她是班主,拿股份。其他的演员再视每次戏的不同来找。现在演出单子上的戏码只有《牡丹亭·游园惊梦》、《玉簪记·琴挑》和《白蛇传·断桥》,蔡明说其实大概能演十几个折子戏,不会天天重样,既然是戏楼,就该能保证这样的基本条件。 
  九朝会占了整整一座楼,这个楼的功能很复杂,戏台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他吃饭、饮茶、书廊、家具展示,恨不得把所有的功能囊括在内。不过这个戏楼费了不少工夫,蔡明说这些都是他带着两个助手自己设计,依据是“魏晋之风”的清雅。这个舞台简单素净,没有红绿缤纷,也没有雕梁画栋,舞台深处遮挡了竹帘,一排乐师在其中若隐若现。二楼宛若回廊,但又分成了若干隔间,有座椅也有卧榻,从二楼往下望,既看得着舞台,也看得见中厅里的看客,蔡明说这种互相观望的关系很有意思,到底谁是看人的人,谁是被看的人,分不清楚。 
  年中时江苏省昆剧院曾在和糰的旧府邸演过一出新编排的《浮生六梦》,几个传统折子戏,由一个说书的副末串联起来。恭王府里的戏楼是原本就有的,不过背景相当花哨,是清代的审美趣味,印花繁复。两个大红门帘,一面舞台,一面观众。江苏省昆剧团的范继信先生说,旧时的格局不同,戏园内三面观众,在厅堂中演出时亦是如此。如此说来,“九朝会”的格局倒更贴近。 
  “九朝会”的戏台分了两层,屋顶设一道 “天幕”――这天幕说来有些怪,其实是个大屏幕,演《天官赐福》时屏幕上似乎放的是动画片《大闹天宫》。也是“三重天”,这是蔡明从德和园大戏楼得来的启发。慈禧太后70寿辰时在颐和园的德和园大戏楼也演过《天官赐福》,德和园大戏楼非同一般,高22米,分三层,福、禄、寿三个戏台,象征的是天上、人间和地府的三重天,神仙自天而降,鬼怪由地而出。可是怎么制作视频表现天庭,又是个非常难办的问题,搞不好就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哑然失笑――现代人去改古人的东西有时要闹笑话。不过蔡明想要做的也不全是要恢复旧时传统,这里面既有他自己对昆曲的想象和想法,也有生意经。 
  开台这天除了《天官赐福》,还演了《牡丹亭》里的“游园”和“惊梦”两折。这两折戏算是现在能看到的最多的折子戏,唱得最频繁。演出用了麦克风,声音有变化,偶尔破了几个音,乐师那边也不安生,前面杜丽娘和柳梦梅正扯了袖子,半推半就,竹帘后忽然传出个发火的乐师的声音。蔡明说现在的演员不比从前,嗓子没有那么亮,不用麦克风根本压不住那么大场子。现在看戏多少有点尴尬,台上偶有状况发生,台下的人也是看得似懂非懂,认真的人听不明白唱词,眼神得紧跟着字幕,颇为辛苦。 
  昆曲突然进入大众的视线应该要从从白先勇的 “青春版”《牡丹亭》开始,自那之后,“青春版”如同成了昆曲里新增的专属名词,演员年轻,扮相俊美,更贴近戏里杜和柳的年纪。对“青春版”《牡丹亭》的评价也莫衷一是,但是它的确起到了最基础的推波助澜的效果,就算没有让人认识到昆曲的“风雅”,但是听过一两折子戏,能聊上两句昆曲,也变成了件时髦事情。又有前年在保利剧院连演了三天的 《桃花扇》,今年的全本《长生殿》,有人真坐得住,坚持从头看到尾。除了这些大戏,北京南新仓的餐馆“皇家粮仓”就已经开始在吃饭之余安排昆曲的演出,只是戏码经年不变,只有“不到园中怎知春色如许”的两出《牡丹亭》。之后不少餐厅和活动主办方也渐渐效仿,西式的香槟推广,挣了大钱的私房菜开新店,公司的岁末联欢,都要加唱两出昆曲,算是“堂会”,纷纷攘攘里可能没法安静下来欣赏昆曲的精妙,和着食物囫囵吞下,昆曲确乎和奢靡搭上了调。不过这样的状况也似乎恰好是对应了昆曲的大致状况,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是中国文化里的好东西,可在拿来用时又没有底气或者自大乱来,昆曲的 “好”变作抽象意义上的“好”,不在唱腔,不在身段,只在众口一词的“好”字,什么是风雅,什么是附庸风雅,看戏的人自己心里也未必分得太清楚。 
  北昆是很重要的昆剧团,可是即便是有演出,也是今天一个剧院,转几天又换一处。各地的昆剧院也曾陆续到北京演出,这个旧日皇城最大风格就是大和堂皇。戏曲到底不同于歌剧,也讲排场,不过是个虚的排场,不讲究实景,而且离得远了看不真切。2007年梅兰芳大剧院落成,国家大剧院也有戏曲演出,这样的大剧场演京剧可能尚可,可是更精微的昆曲放置其间,表演怕是要全被舞台吞掉。也是去年,江苏省昆剧院和香港文艺团体 “进念二十面体”排新戏《临川四梦》,地点在昆剧院里的“兰苑剧场”,应该比较近似西式的剧场结构,但是空间小,观众看得清楚台上一招一式,西式剧场的好处也在于安静,既然已经丢了老习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抱着学习和了解的心态观看也有益处。兰苑剧场几乎天天有演出,这就更好,看戏越日常就越自在。 
  最近几年,“百家讲堂”讲《论语》,讲《三国》,讲昆曲,听众越来越多。陈凯歌的《梅兰芳》一定没有《霸王别姬》拍得好,可一定比《霸王别姬》更应景。蔡明说如果放在前几年,他大概也不会想到修个戏楼,听昆曲也是最近的事,给他带来启发的是于丹讲昆曲的薄薄一本小书,看完后“理解了昆曲的美”。蔡明的几句话很有意思,“欧洲的文艺复兴不是简单恢复古典,中国也不会简单复古。欧洲人重拾古希腊的自由精神,唤醒人们活力。而中国现在太浮躁,太野蛮,需要放慢节奏,需要静心。随着经济的发展,一部分人开始可以慢下来,慢生活成为生活方式和品质提升的表现。我觉得最适合现代中国人的是魏晋南北朝时,士大夫的气质。那时士追求的是精神的自由,言行的脱俗,气质的超逸。文人的审美情趣追求高古、空寂、归隐,亲近自然的这种风格。在现在的商业社会,享受‘士'的生活态度,应该是精英阶层品位的体现。” 
  忽然想起黄宗江在 “苏州昆曲传习所”成立80周年时写的一篇文章里的一句话:“我从事剧艺,一生力求雅俗共赏,但也要为雅俗分赏争一席位。”既然是雅的,还是不要把它变俗了为妙,在经过了一个别别扭扭的好奇摸索阶段后,也许更多人对昆曲的“好”的理解真的变得丝丝入扣。 
  近年北京地区昆曲剧目演出大事: 
  2008年11月 北京国际戏剧?舞蹈演出季开幕式演出――时尚昆曲大都版《西厢记》。2008年4月 全本《长生殿》在北京保利剧院上演。此为连台本戏,由《钗盒情定》、《霓裳羽衣》、《马嵬惊变》、《月宫重圆》四本组成,为明清“传奇”中篇幅最为浩瀚的剧目,累计演出10小时。2007年5月 由导演林兆华担任艺术总监,号称“复归明代演剧方式”的厅堂版《牡丹亭》在皇家粮仓首演。与“青春版”《牡丹亭》不同的是,“厅堂版”将把皇家粮仓作为一个长期驻演场所。2005年 由白先勇改编的青春版《牡丹亭》在北大首演获得成功后,开启了在内地几十所高校巡演的盛况。2001年 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为“人类口述非物质文化遗产”。
 (来源:经济观察网/作者:郭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