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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8点，40多岁的张师傅骑着老式的二八自行车，来到他工作了20多年的单位门口。这是位于北京安定门外大街安乐林路，一座黄色长方形的6层水泥建筑，门口摆放着两只精美的景泰蓝狮子，还附有郭沫若先生的亲笔题字――北京市珐琅厂。这里保存着我国古老的景泰蓝制作技艺。
换上白大褂，张师傅走进了熟悉的工作车间，高吊顶，大玻璃窗，装饰简洁。和同事寒暄过后，他又拿起了釉料滴管，开始了20年来，每天都在重复的“点蓝”工作。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但是张师傅手上的这门技艺却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珐琅就是我们说的景泰蓝，北京市珐琅厂建于1956年1月，是全国景泰蓝行业中唯一的一家"中华老字号"。”北京市珐琅厂办公室主任夏焕真说。
在参观珐琅厂时，笔者发现这里虽说是中国目前最大、最权威的景泰蓝生产基地，但与80年代“两千多人”的盛况相比，其生产规模已缩小了很多。在景泰蓝制作车间，一位掐丝工人借助绘有图案的硫酸纸，将图案描到事先做好的铜胎上，然后再用白芨汁把铜丝按图样在铜胎上掐成型。“白芨是一味中药，白芨粉加水后，就变成粘性很大的胶水，用这个初步固定后，再上焊药进炉烧，出来后掐上的纹样在铜胎上就很结实了。”忙碌着的工人告诉笔者。
接下来就是“点蓝”了，也就是着色环节。在每位点蓝师傅面前，都码着好几摞小碟子，里面装着不同色系的釉料。“这是专门制作景泰蓝的珐琅釉，它的主要成分是硅酸盐。质感就像极细的彩色沙子，加水调和后就能使用。”一位点蓝工人边说，边拿着胶皮玻璃吸管，从碟子中吸出一些釉料，熟练地挤到掐好丝的铜胎上。
“景泰蓝的制作很费功夫，一个十几英寸的产品，全部工序完整地做下来，需要2、3个月时间，其中最费功夫就是掐丝和点蓝。掐好丝的铜胎上，会形成形状各异、成百上千个小格子，每个格子中都要填放颜色不尽相同的釉料，有的格子中甚至需要几种颜色相互晕染。而同一件作品，点蓝至少要反复3次。因为填好的釉料在炉中烧过冷却后就会收缩，需要重新加工，直到釉料和铜丝高度相同才可以。接下来还要磨光、整体镀金。”夏焕真说，一件景泰蓝工艺品总共要经过108道工序。
“景泰蓝工艺始于元朝，现在我们的生产方法跟古代没有太大区别，基本上还是依赖纯手工，只是更强调产品的艺术设计和工艺质量。”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传承着古老技艺的厂子，却面临很多困境。
“找徒弟难。”面对着车间中寥寥无几的年轻人，夏焕真忧心忡忡地说：“现在招工都是双向选择，徒工学了一段时间后，有悟性，又愿意留下来的，我们欢迎，耐不住寂寞的也留不下。现在厂里的高级技师大多数都是40多岁了，他们是中国景泰蓝制造业的中坚力量，20多岁的年轻人不多，而且还不能独立承接大件产品。等这些老技师退休了，新人不知道能不能顶上。”招聘的新人基本上是从头学起，想当上高级技师不仅要掌握一定的技艺，还必须要参加国家考试。
“工资低是收徒难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夏焕真说，厂里正式员工的平均工资是每月2400元钱。这还不是能拿到手的，还要再扣去三险一金，不过也已经是工美行业的高收入了。新进学徒的工资，还要再低一些。”夏焕真颇为无奈地说：“我们也想涨工资，但厂子的负担实在太重了。我们有退休职工1000多人，光是负担他们每年的供暖费就要上百万元。从前景泰蓝辉煌的时候，每年利润上千万美金，这自然不是问题。但现在大不如前了，去年纯利润就算不错了，大概也只有300万人民币。”
除了接班人难找，北京市珐琅厂还面临着不规范的市场竞争压力。新中国成立到八十年代末，是景泰蓝行业的辉煌时期。“那时候是计划经济，黄金、白银、铜材这些贵金属由国家统拨，我们制作的产品，外贸公司全部收购，完全不愁销路，产品出口到世界许多国家，算得上是当时北京出口创汇的大户。”90年代以后，国家不再实行计划经济，珐琅厂从采购到销售，都需要自己去闯。眼看着同一时代都曾经各有千秋的“同门”――北京工艺美术厂、二珐琅厂纷纷关停并转，北京市珐琅厂虽然成为“最后的阵地”，却也在危机下压力倍增。
夏焕真说，景泰蓝出口最辉煌的时期，它的需求量很大，那时国家号召工厂支援农村，于是北京珐琅厂就在农村发展了一些加工点，并派去了技术人员。后来，景泰蓝行业由出口转向内销，产量有所下降，珐琅厂就撤回了技术人员。但这时的农村加工点，已经初步掌握了基础的制作工艺，并开始自行设计销售。相比较国企大厂，产品虽然在工艺水平上存在不少差距，比如釉料颗粒很粗，铜丝掐不到位等，但低廉的售价仍旧对市场造成了很大冲击。而且这些产品销往海外后，也或多或少影响了中国景泰蓝的名声。
在夏焕真看来，要解决景泰蓝行业的困境，政府应当在政策上给予适当倾斜。“目前珐琅厂的税收跟普通企业是相同的，很多专家都在呼吁减免传统工美行业的税收，但至今还没有回音。”
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祁庆富告诉《北京科技报》：景泰蓝市场的萎缩，跟它自身有很大关系。作为一种高级工艺品，景泰蓝以前都是专供皇家使用的，距离百姓大众很远，大众并不“认”这个东西。
再加上近几年，我国虽然收藏热盛行，但就像瓷器一样，人们看重的并不是瓷器本身的工艺价值，而是其中蕴含的历史价值，说白了就是文物价值，升值潜力。年代越古老的东西，即便工艺再低，人们也是争相追捧，而景泰蓝恰恰相反，工艺极高，但历史价值不高。“进入市场经济后，只等着国家政策扶持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企业自己的创新。”
夏焕真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北京市珐琅厂开始了全新的创作探索。“过去，我们的产品只局限在瓶瓶罐罐，如今已经拓展到建筑装饰行业。现在朝外CBD昆泰广场上有一座造价上百万的《花开富贵》景泰蓝喷水池；中华民族艺术珍品博物馆前有一座《生命的旋律》景泰蓝喷水池；首都机场专机楼有景泰蓝装饰的贵宾接待室；新加坡有一座直径2米多、高3米多的超大型景泰蓝《转经轮藏》，这些都是我们在新领域成功的例子。”
除此之外，珐琅厂还尝试涉足家庭装饰行业，笔者看到一个精美的景泰蓝洗手盆，售价为5000元人民币，与传统陶瓷制品相比，更富于中国风情。不在困局之中困死，是夏焕真的信念，也是北京市珐琅厂的信念。
（来源：北京科技日报）
